林行止:“缩阳”大恐慌
“小弟弟综合征”对经济立竿见影的影响是新加坡对猪肉的需求急挫,过去每天平均杀猪一千二百至一千四百头,发现迷你小弟弟并将其归咎于吃猪肉所致之后,每天杀猪百只,猪肉已供过于求。
在过去一段不短的期间内,打开新加坡报章的网站,很难不见到一些壮阳或加大男性阳具的广告。新加坡仅有一份报纸其实是官报(据说编辑等重要职位皆为执政党人民行动党党员担任),内容你不一定喜欢亦不一定同意,但干干净净,娱乐新闻以至“闲话八卦”,均是点到即止,绝对“乐而不淫”,确是一份格局大方格调不俗的日报。这些香港报章罕见之与男性性器官有关的广告,便显得十分突出和突兀。何以会有这类不能登大雅之堂的“文案”?笔者颇为费解,曾请教过一度移居该小国的友人,都答不出所以然。
直到现在,笔者才以为找到答案。
世事真是无奇不有,国际出版界盛会“法兰克福书展”(创于十五世纪古腾堡发明印刷术后不久,迄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一本正经,百国(去年参展书商来自一百个国家)书商大做生意。可是,纯粹是钱银交易、在商言商,了无“生”趣。英国出版商Diagram有见及此,为了活跃会场气氛,遂于1978年提出在书展期内由参展商选出一本“书名最古怪(奇趣)的书”,举办名为Diagram Prize for oddest Book Title of the Year的比赛,并颁予奖品及奖牌。该公司除赞助费用外,得奖书主可获一瓶特大香槟,而提名此书者可得波尔多红酒(未记酒庄名字)一瓶。得奖者虽无奖金却有奖品且可收促销之效,既可搞笑娱宾,又可痛饮香槟,还可能多点收入,大受会众尤其是出版商欢迎。
闲话表过。细看今年最古怪书名“十大”,赫然发现其中有The Great Singapore Penis Panic缩阳——and the Future of American Mass Hysteria,甚具“震撼性”。此名何怪之有,大概怪在有英译为shrinking penis的中文名词,“鬼佬”遂以为怪。这本书也许可译为《新加坡缩阳大恐慌》(下称《缩阳》;全译应加上《与美国集体歇斯底里症的未来》),顾名思义,此书必与上述提及的广告有关——可稍解何以新加坡有这类广告之谜,遂急急购来“闲读”。哪知大失所望。
本书作者门德尔逊(Scott Mendelson),精神病医学博士,现为美国奥里根医院顾问医生。他所以写这本书,大概是认为忧惧“小弟弟不见了”的新加坡人有精神病!?
《缩阳》不足两百页,可是,花在“新加坡史”上的篇幅,竟然占去起码三分之一,这些基本上与主题无关的“赘语”,既没有具普通常识者不知道的“史实”,亦与何以该迷你小国突然出现数以百计担忧“小弟弟”迷你化甚至缩入腹中完全消失的国民、进而引起所谓“缩阳恐慌”无关,可说文不对题,而且写来平铺直叙,了无读趣。其引述《黄帝内经》及《素女经》亦只及皮毛,没有学术性亦无趣味性(作者显然不知有《洞玄子》、《素女方》及《玉房秘诀》这些收在叶德辉“双梅景阁丛书”中的“经典名著”),难怪门德尔逊医生要自资印刷这本书了。
笔者既然断断续续于“稿余”在这本书上花了五六个钟头,总得找些东西一写,才可自我安慰时间不算白白浪费。经济学家早有训示,世间万物,惟时间最宝贵,书若读不下去,最佳办法莫如把售价一百数十甚至数百元的书丢进垃圾桶,以读无益无建设性的书,浪费掉的时间,其价值远比书价高!然而,上书的书名实在太吸引人,希望读下去可能发现新天地之心甚切,“丢不得”,可惜所见有限。唯一一点可以一提的是,书中指1900年新加坡人口中八成是男性,这是有大量“中国劳工及英德日海员”所致,因为男盛阴衰,男性不易找到合法妻室,兽性无处宣泄,社会充满戾气。为了满足男性性需求或达交欢大乐之境(“双梅景阁丛书”收白行简撰《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妓院便遍地开花。这种情况,要到新加坡1963年独立李光耀励精图治后才有改善。不过,“有改善”只是“严加管理”而已,不等于此一最古老行业(近有学者推翻此说,稍后或另文说之)被取缔,政府定下种种规例,令此业“健康发展”,倒令其有极大生存空间。门德尔逊医生2009年访问新加坡,书中花了相当篇幅描述他在乌节路(Orchid Road)的“乌节大厦”所见公娼拉客接客的详况,显见娼妓业是新加坡拓展旅游业的“辅助工业”之一。新加坡去年失业率只有百分之二,大大偏低,未知与娼妓合法化是否有关,以有一派经济学家认为娼妓合法化等于卖淫是正当职业,女性因此不会(不可能)失业,如此当然会拉低总失业率!
独立后不足四年的1967年5月,马来西亚的柔佛及沙捞越爆发猪瘟,到6月10日,马来西亚政府公布一共只死了十只猪,情况不算严重;当局虽然全力扑灭猪瘟,但情况显然慢慢恶化,到了7月6日,死猪已达六百多。非常不幸,马来西亚的猪瘟于7月初扩散至新加坡,而且在“政府提高防疫工作”下迅速蔓延,引起新人恐惧。政府一方面再三强调猪瘟不会猪传人,人类不会受感染,希望人民少安毋躁;一方面为猪只注射疫苗。可是,猪瘟情况并无改善,至10月中旬,坊间尤其是华人聚居地传出吃猪肉会导致Koro,这是南洋土话,意为“缩阳”(日本译为“去势恐怖精神病”及“乳房收缩症状”)。可是,令情况一发不可收拾的是,连不吃猪肉的人亦患此“男性之痛”……李光耀此时指出马来西亚隐瞒猪瘟严重性,“缩阳”有成为政治事件之势。
一向以来,新加坡人的“缩阳”情况并不太严重,平均两三个月才有一宗,但1967年10月29日上升之势转劲,到31日已十多宗,此后出现“缩阳”及担心“小弟弟”可能失踪的“病例”大幅上扬。据门德尔逊引用新加坡医家的报告,“病人”有以筷子夹着阳具,有以会辟邪的红线缚着那话儿,更有太太捏着丈夫或妈妈捉住儿子的“再生产工具”,张皇失措、惊羞交集,冲入公立医院,哀求医生高抬贵手,设法不让它“缩进腹里”。
“小弟弟综合征”(Small Penis Syndrome)对经济立竿见影的影响是新加坡对猪肉的需求急挫,过去每天平均杀猪一千二百至一千四百头,发现迷你小弟弟并将其归咎于吃猪肉所致之后,每天杀猪百只,猪肉已供过于求。不过,除此以外,似乎没什么负面影响,而医生对此束手无策,除劝告“病人”不可纵欲不可“过劳”,只能开普通镇定安神药给“病人”,让他们有充分休息,自然不药而“长”。结果是于1967年10月29日至11月30日这段“缩阳恐慌”期内求医的四百六十九名“病人”(女性占十五位,日本人认为Koro有“乳房(头)收缩”之意正确无误;换句话说,“缩阳”不能涵盖Koro之义),经医生诊断后渐渐“止缩”,一场风波遂归于平寂。事后检讨,新加坡医生认为手淫、房事或“冲冻水凉”(冷水沐浴)后“用具”突缩,是“生理反应”(Physiological response),这种反应正常,只会使“小弟弟”暂时缩龙成寸,不会导致“小弟弟不见了”。至于吃病猪之肉会否使阳具迷你化,医学找不到证据,但在科学日新月异的年代,化学饲料、变种病毒以至电话、无线电、电视发出的讯号、电波、微波、辐射及如今无处不在的网络传送(Intenet transmissions)均足以刺激人体产生“生理反应”,只是影响似有若无,若无心理因素作祟,这种微不足道的“伸缩”,不必大惊小怪。
经过数十年的“努力”,新加坡人的那话儿,如同经济一样,有长足进展,据网站“上海人”(Shanghaiist.com)刊出的“那话儿世界地图”,去年新加坡人那话儿平均比大中华地区两岸三地的华人略长。新加坡人足以自傲矣。
本书副题“美国集体歇斯底里症”,所写为美群众歇斯底里的“简史”,与“缩阳”扯不上什么关系。非常明显,作者视1967年新加坡的“缩阳恐慌”为新加坡人情绪激动至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表现,因此写上一章。但就美国疯众行为看,这一章既不深入亦没有什么未之前闻的资料。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