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兰德哲学香火盛
上世纪末的新科技狂潮,令美国加州硅谷亿万富翁富婆满街满巷。这些骤然富起来的人,无法应付、管理突然而来的财富,竟然产生了所谓“暴富症候群”(sudden wealth syndrome)现象。一门专门给这类因为钱太多不知如何是好因而郁郁不乐的新财主解忧的新行业遂应运而生。此一医治暴富病的临床心理治疗,目的在引导他们对财富有正面的看法,令创造财富成为一件有意义亦即令新财主们不会内疚的事,同时指导新财主如何向后代解释“为什么我们不乘搭商业班机而坐私人飞机”。
心理分析只能使暴发户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宁静与平衡,他们必须有更高层次——形而上层次的精神寄托,才能心安理得地在拥有巨额飞来财富的同时继续赚钱。因此,主张自私有理、阐释发财无罪的艾·兰德(Ayn Rand 1905年~1982年),遂成为新经济的新教主。
兰德标榜自己是“激进资本主义”(radical for capitalism),她的哲学是“人为自己而活”、“人的最高标的在追求理性的自利(rational self-interest)和本身的快乐”。贪婪在兰德字典中有积极意义,兰德哲学令创业家无穷无尽贪财的野心获得道德支持。
网络泡沫破灭了,但当年那些硅谷新富现在不少仍然需要心理治疗,不过,其病症已非万民敬仰的暴富而是突贫和社会的指责,当大部分科技网络公司股票特别是认股权证的价值等同废纸时,很少人能经得起物质损失的冲击。不但如此,他们尚要为泡沫期曾发大财而负上贪婪的“罪名”,令他们于财富人间蒸发之余还有心灵创伤。说来有点“巧合”,艾·兰德的学说再成为他们的寄托。
在兰德的理念中,金钱是可能达致崇高目标的媒介。金钱不仅能治病救人(医术愈高明的医生收费愈贵,特效药的售价亦较昂),还能挽救世界(拯灾救济没有钱不行),而且效果远较没有财富只是牺牲一己时间的利他主义者——如传教士及一般义工——为高。
自从安然丑闻爆发,令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与行政总裁之间画上等号之后,兰德网站“地球协会”(The Atlas Society,名称来自兰德最著名的小说《地球的战栗》(The Atlas Shrugged))上网者突增,过去数年,该网每月被点击次数在1万到1.2万之间,今年6月起倍升至2.3万余次。
兰德于1926年21岁时从俄罗斯移居美国,其驾驭英文的能力绝无问题,但其作品与流畅易读无缘,她的充满哲理的小说以艰深难读和冗长出名(《地球的战栗》长达1168页,《源头》(The Fountainhead)736页)。《地球的战栗》,据说美国国会议员人手一册。它描述财富创造者发明家、科学家和天才集体罢工,结果经济衰退社会乱成一团。CEO罢工,向来被视为天方夜谭,哪知现在他们已半罢工——安然丑闻后,CEO为避麻烦,不愿出任其他公司董事的比例直线上升。
和大部分小说家憎恨资本家,视他们为吸血鬼不同,兰德笔下的资本家大都是“人民英雄”,没有他们的创新、经营和无止境地追求财富,经济无法蓬勃发展。
兰德的小说因其主题能投“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世界读者所好而长踞畅销书榜,她的四本小说平均年销量达30万册(1999年11月27日《经济学人》资料)。
如今CEO们又进行自我“兰德教育”,他们埋头于她的著作,浏览刊登以兰德观点看世事文章的“兰德网站”(aynrand.org),还组织“读书会”。据《美国今日报》报道,肯萨斯市有15至20名CEO,每月聚会一次,交换企业内幕和阅读兰德著作的心得。这样的“读书会”美国各地都有,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中坚分子心灵的苍白与空虚,而兰德哲学令他们获得慰藉。
兰德的主张虽然和资本主义十分契合,只是她说得太露骨,以致无法为“正人君子”公开接纳。联储局主席格林斯潘早年为兰德入室弟子之一,发迹后不肯重提师门,便是一个明显例子。兰德反对“利他主义”,认为“专门利人毫不利己”非常虚伪,是资本主义的大敌。
不必讳言,自私自利和贪婪是资本主义社会进步的原动力,但政客若把它宣之于口,便不易获满脑子旧道德观念的一般选民支持。兰德学说的另一重大缺点是,她理想中的资本主义社会十全十美,资本家廉洁自持,为创新为营造明天更好的社会而不懈工作和赚钱。可是,在现实社会,坑蒙拐骗有机会便偷懒才是事实。有论者因此指出,兰德的资本主义很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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