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宝:公务翻译趣闻

| 2012/04/24 | 无评论

没想到,李鹏总理提出北京只能有一个广场,就是天安门广场,要求港方把东方广场改名。

翻译是不同语言国家、民族进行交流的重要中介,往往因为不能准确进行翻译,产生误解,耽误了大事。

在我的工作生涯中遇到过不少因不能准确翻译而造成重大影响的事例。

“Plaza”是广场吗?

1996年,北京市批准港资在王府井路口至东单路口的街面建设名为东方广场的综合商业大楼,该建筑号称要创八项世界第一,但很快遭到一些国内建筑师和城市规划专家的非议,上书国务院要求停建该项目重新审议。

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李鹏同志批示,该项目停了下来,交由当时的国家计委去处理。

国家计委由陈同海和我负责此事,中间的协调波折,这里就省略了,最后总算确定了国务院领导、北京市、港方投资者都同意的方案。

没想到,李鹏总理提出北京只能有一个广场,就是天安门广场,要求港方把东方广场改名。

我和陈同海找到港方代表周凯旋女士,传达了领导意见。

周女士态度优雅,表示接受我们的意见考虑改名,但提出如东方广场不能用广场的名字,北京市的其他冠以广场的建筑也应一视同仁地改名,否则成了仅歧视他们这个项目。

我们听了感到她言之有理,北京市已有若干被称为某某广场的商业设施,要改也必须都改才算一视同仁,结果碰了一个软钉子。

回来后我很是懊恼,也感到奇怪,按我所学,广场应是“square”,为什么要把一个商业大楼叫做广场?这都是改革开放后香港传进来的称谓。

我追根溯源,查阅国外称为广场建筑的英文名称,原来英文应该是“plaza”。我赶紧去查英汉字典,看看“plaza”是否还有什么别的译法。结果字典上相关的中文译法只标了“广场”二字,没有别的解释。

原来如此。我认为问题出在最初的字典编纂者,如果字典对“plaza”词条有综合商业中心此类的解释,也许就不会出来那么多广场了。

我们自知要人家改名的理由不足,不再去提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读者不妨去查一下英汉字典,看看“plaza”是否仅广场这一译法。我估计早期的英汉、汉英字典中不仅只是“plaza”一词,还有不少类似的问题。

“大的”一词,影响了西气东输管道工程合资谈判

2001年国务院决定开展西气东输工程,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同志认为,西气东输工程中间的管道,当时我们经验还不足,主张采用中外合资方式,两头的气源和市场都在我们手里,只有管道搞合资没什么关系。所以,开始时我们一直是按中外合资方式做工作,最后壳牌公司入围,几近签约。

这时,传出我国外商投资“两免三减”的税收优惠政策可能调整为国民待遇,即一律实行23%的所得税率。外商听此传闻后不放心,跑到财政部去询问。财政部出于好意,破天荒出了一纸安慰函,估计此函是一位年轻公务员所拟,大意是中国的外资所得税政策不会有大的改变。

没想到外商拿到这一安慰函后更毛了,外商内部研究,这多少改变算是“大的”?必须要中方给出一个量化的概念。但财政部认为,我们给出了一个函已经不错了,不肯再出函。

眼看签约要吹了,我找到时任发改委主任曾培炎,讲明了情况,我们商定财政部是不会再出函了,能否发改委再出一个解释函,说明中国语言中常用“大的”一词,并不意味着有大的变化,有时往往是表示不会有变化之意。

但这么一段文字怎么也译不成英文。如译成“Big doesn‘t mean significant change”,自己看也越看越别扭,外国人看了更是一头雾水。找了很多高级翻译也是一筹莫展。最后我出了一个主意,用汉语拼音,“‘Da’doesn‘t mean significant change,”但外商始终未能放心,表示他们无法向董事会和律师解释。

这件事给我们一个深刻的教训,拟公文千万不能信手拈来,有时还要考虑中外文化差异。

“Modern grid”的译法让江主席大为光火

江泽民同志退休后,曾几次叫我到他的办公室汇报能源、电力、重大装备等问题。

有一次江泽民同志问我:智能电网有几个英文表述,哪一个更准确些?一个是“intelligent grid”,另一个是“smart grid”。

当时在座的还有一位中组部人才局副局长,他曾在英国当过大学副校长,是千人计划引进的人才,英语当然应该很好。

经过大家切磋,认为“intelligent”是“智慧、聪明”之意,而“smart”是指对外界反应灵敏,如用在体育运动上指运动员反应灵敏、敏捷,从智能电网的本意看应是对负荷、供电状况的变化能灵敏柔性应对,所以“smart grid”的译法较为贴切,江泽民同志认为应该是这样。

过了几天,突然接到江泽民同志的电话,问我看到中美联合公报没有?他说,中美联合公报的中文本中,关于中美两国愿在智能电网领域进行合作,英文本中,智能电网的表述为“modern grid”,问我为什么要译成“modern grid”?我说“modern grid”按中文的通常译法是现代电网,可能意思更为宽泛。

我随即问了外交部参与会谈的副部长,他说当时也向美方提出了智能电网的译法问题,但美方坚持要用“modern grid”,我们就接受了。

当我将此回复江泽民同志后,他大为光火,说美国人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我们为什么不进行说明。

需要说明的是,现在国内外对智能电网的英文表述都已采用“smart grid”。

京剧应译为“Jingju”

一次聚会,参加人有原国务委员唐家璇、外交部长杨洁篪、全国政协新闻发言人赵启正等。

席间,赵启正郑重其事地提出,我国的国粹京剧英文译为“Beijing opera”甚为不妥,因为“opera”在西方国家是歌剧,京剧译成“Beijing opera”,就成了北京歌剧,并不能让外国人体会到京剧艺术的内涵。

而日本的“歌舞伎”,英文是按日文发音音译的“kabuki”,而不是译成东京歌剧(Tokyo opera)。为什么日本歌舞伎可以音译而我国京剧非要译成“Beijing opera”呢?

于是赵启正立即起草了一份提案,要求把京剧的英文译法改为“Jingju”,叫我们签上名。包括唐家璇、杨洁篪、我都在赵启正的提议上签了名。

其实随着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不断扩大,有些中文词汇确实很难找到对应的英文词汇,莫如直接音译,慢慢会更准确地体会到中文词汇的确切内涵。

例如“折腾”一词,很难在现有英文词汇中找到贴切的译法,后来干脆创造了“zheteng”这一新词。类似的还有近年流行的“忽悠”译成“huyou”,“牛逼”译成“nubility”。

其实这未尝不可,我想起了上世纪80年代陪同当时国家计委副主任赵东宛的一次访日。

当时日本刚有了卡拉OK,可还没有传到中国来,国人都不知道卡拉OK是什么意思,日本人说到卡拉OK难坏了翻译,不知怎么翻译才能让我们明白。还是一位在日本做烟花爆竹生意的华侨把卡拉OK译为“我歌伴唱机”,总算让我们稍微明白了。但后来干脆音译过来,就叫卡拉OK,恐怕现在没有一个人不明白它的意思。

其实中英文的译法在外交上很有讲究。

例如2001年中美军机在海南岛海域上空发生撞机,导致我飞行员落海失踪,酿成了严重的外交风波,最后美方被迫发表了声明,我方译为:美国对撞机事件表示了道歉,承认美方侦察机侵犯了中国领空。

其实,美方字斟句酌巧妙地选用了模棱两可的英语词汇,“Weare sorry……”,而没有用“apologize”;所谓“承认”则用了“acknowledge”一词,准确的意思应是“认知”,而查英汉字典,“acknowledge”的中文解释是有“承认”的解释,但美方根据准确的英文理解应是“美方注意到中方认为美国飞机侵犯了中国领空”。

双方根据对译文的不同理解都坚持了自己的立场,各自保全了面子,化解了外交风波。

作者为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副主任、国家能源局原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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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专栏, 中国经济周刊, 人文